覃浠

胸无点墨,贪懒慵馋,不定时龟速更新

陆文昔 | 白云处处长随君

陆家长女公子阿昔

文/覃浠


她与太子初见时,正值满天飞雪。于宗正寺门前,隔着帷帽下的纱帘和满天的飞雪,她问:“拼尽性命也想保护的人,阁下难道没有吗?”

太子萧定权回眸嘴唇微勾,笑意却未及眼底:“还真没有。”

那个时候,她大概还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冷酷无情没心没肺的家伙正是当朝的太子萧定权。


这一刻回头的少年只是太子,冰冷而高傲,即便是笑着,也俨然一副上位者的高高姿态。全然不是卢尚书府内那个儒雅而谦和的少年郎。

“因为是外男吗?”

“跑了一天,妾的胭脂都已经花了。”

“胭脂,又花了吗?”

“立必端直,处必廉方,妾乱头粗服,不敢面君王。”

“我不是在选太子妃,我想求的,是相濡以沫的夫人。”

我相信,他们二人于卢府屏风两端的交谈。电光火石之间,已有爱慕。

或许爱慕一词对于太子有些过火,但对于那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能遇到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外男,大抵是动了凡心了。

也正因为心底的这份爱慕,私心里的那点期许,才会让她答应卢尚书的托付。只因那老者盯着她道出了弦外之音:“我怕失主失此遗珍,会抱撼终天。”


因着太子,她得以有腰牌进宫见到李明安说起事情原委,却也是因为萧定权,她没了出宫给父亲报信的机会。

她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父亲一步步走入深渊地狱却无能为力,看着前几日还将“民成”的私印交到自己手中的卢尚书自戕于城墙下,也亲眼目睹了失去恩师之后太子的决绝。

她把这一切的因果都归咎于自身,也许不是她私心里想着要当面归还私印,也许……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吧。

“妾怨恨的,一直都是自己。”

“全部都是我的错。”

“我哪里还有九族?”

她曾因为此而夜夜梦魇,哆嗦着皱着眉头,含着泪低低的唤着:“爹爹,都是我。”


自责悲伤之余,她突然想起了太子萧定权。一个人躲在家中完成了画作,将画递到车窗内的时候,她的心里依旧是迷茫的:“殿下许诺臣的,臣现在还能奢望吗?”

马车里的少年回得很是清冷和绝情:“抱歉,我无力,也无心。”

年轻的女子从未受到过这样的轻蔑,只丢下一句“是臣无知,是臣无耻”就转身跑开了。

这个车窗,就如同宗正寺门前阻挡他们彼此的刀剑,让他们都不得不缩手缩脚。即便知道从车窗外递进的画是一颗赤诚火热的心,少年还是递出了字字诛心的话语。即便是出自无奈,也阻止了一切交流的可能。


阿昔跑出老远,终于在泪眼婆娑中用尽全力丢掉了那副画作。画作上,是广阔而自由的山河。清、正、美,那些所有诗文中读到过的、画卷上看过的山河上,飞着一只孤单的白鹤。

有风拂过,吹走了那满含血泪的画作,白色的宣纸落入陈塘。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当初大相国寺那次无疾而终的见面,终于在这车窗外马车前碎了一地。也许在这一刻,阿昔才真正明白,那个字民成的少年郎只是太子萧定权。

君王之怒,浮尸千里。那个少年郎,一直坐在高高的权椅上,脚下已然白骨成堆,却仍旧面色不改冷眼相看。

“想到和做到是两回事,明白和看到也是两回事。典礼再宏伟都与你无关,人再好,也都不是你的人了。”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从此萧郎,真正是路人。


“小人,宫人顾氏。”

“顾影秋池舞白云,半江瑟瑟半江红。”

“小人曾经,非常爱慕殿下。”

“毕竟殿下是君王,有些情份,不舍弃不行吧。”

“君王之怒,小人不是没有领教过。但居庙堂之高,殿下可知道,天下万姓,都比在上位者更加易碎。而他们的人生,也更容易被碾碎。”

“已损之物,复惧何损。”

“半年如何,十五年又如何。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啊?”

“中书令,一世贰臣,就不许我背主,一世狂言,就不许我说一回谎话吗?”

“这滋味,这冤屈的滋味,从前冤屈别人的滋味,好受吗?

“我说过,有罪之人,我一定要让你们全部都赎罪。”


再归来时,她换了名字,压低了声音,也改了活下去的念想。

“无所争、无所图,以为施恩于人不求回报,心愿就能够达成,加害就能够免除。原来如此——姐姐和令尊一样,都是书生。”

可想到和做到是两回事,明白和看到也是两回事。典礼再宏伟都与她无关了。人再好,也不再是她的人了。

那个曾经在府中对着家父求取阿昔的少年,如今正对着自己新婚的妻子说着腻死人的情话。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少年对妻子说。

“令嫒,就像那片山水,虽然我未曾亲眼看见过,但是我知道,她会有多美。”少年对阿昔朗声道。


那个太子为了救阿昔而娶回来的太子妃,只知女红的张家女公子,从来都不懂自家夫君的心思。太子妃总是笑着将阿昔推到太子面前,看着他们两个心意相通仿若知己。

“小人绕过了函谷关,先往尚胜局去了。”

“是我们赢了。”

可那个在太子妃眼里最懂太子的阿昔,却跪在天子面前说:“妾从来都不懂殿下。陛下也一样,不懂殿下。”

相比那一刻的阿昔,是真的存了死志。


“小人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小人曾经非常爱慕殿下。”

“小人不走了。”

“举心动念皆是罪,都是报应。”

“回不去了。”

“有谁会当你这样的人如珍似宝。”

“真可怜。”


梁园一直说阿昔是神女,说神女是理想、是自尊、是慈悲、是母亲,亦是拷问和救赎。那个因为生于温暖之地,怀抱过万千河山的自由和辽阔的阿昔,因为被碾碎过,体会过被碾碎的痛苦,所以心中所能容忍的和承受的也更多。

我知道阿昔定是温暖的,即便都生了污垢,留下了伤痕,她也仍旧是温暖的。用梁园的话说,山水可以变色,山水也可以荡涤。神女会动怒,更是拯救。


“姐姐,离别是什么?”

“相濡以沫是在一起,相忘于江湖,就是别离。”

“尸位素餐者再年少,都已经腐烂糟朽了,可是他不同,干净和青春的人,让他能守住他的位置,这就是朝廷可待的希望啊。”

“天下万姓,都比在上位者更加易碎,而他们的人生,也更容易被碾碎。”

悲伤过、苦难过后,阿昔终于还是选择站在父兄当年的位置,希望眼前的少年君王依旧是当日卢府相见那个温文尔雅干净青春的少年郎。

“请你,就算留下了伤痕,也请你做一个青春和干净的人吧。”阿昔说。


她与太子的最后一次相见,窗外依旧下着雪。她趴在太子的怀中笑:妾做不成望夫石,便去求陛下,妾告诉他一桩秘密,便换来了御使。”

“告诉他,你不姓顾吗?”

“不,妾姓顾,回首之顾,名阿宝,珠玉为宝。”


那一次,他们两个就彼此那样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那些彼此许下的空诺,那些深藏心底的梦魇,被蹂躏被碾碎之后,剩下的只有满心满意的爱了。

当年阿昔送给太子的那幅山水画,以及当年太子亲自调的香。梅花香气苦寒来,大抵密封打开之后,就如同初九那天阿昔亲手刨给太子的柑橘。

以及那晚盛开在水缸里的柑橘灯。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

这是太子要掀阿昔维帽下的纱帘时,阿昔用来挡脸的扇子上的题诗。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长随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湘水上,女萝衣,白云堪卧君早归。

是李白的《白雪歌送刘十六归山》。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

“他是一个有小怯却有大勇的人。”

一语成谶。


虽然她这一生,有好几个身份,好几个名字。可我记忆最深,私心里想唤她的,仍旧是“阿昔”。

因为她被唤阿昔的那段时光,是她此生最温暖最光亮的时候。

那段时光里,她的身边有父亲,有哥哥有弟弟,甚至还有那个隔着屏风递给她披风的少年。

“此情可待成追忆,还是可以期待?”她当时问。

"念之,我去了大相国寺,我从小学儒,一直把释道看成虚妄,但是事到临头,却还是忍不住临时抱佛脚,厚颜去恳求浮屠的慈悲。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石光火,如水上泡。云何于中,不惧不惊。云何于中,生妒忌心。可是我大概没有慧根,明明知道慈悲无量,苦海无边,却还是期盼轮回,期盼再重逢,期盼许给你的那些空可以弥补。”

“现在不是已经有两生之缘了吗?”

“相濡以沫,只是佳事,相忘于江湖,才是幸事。”

“绿石青苔,风雨伊人来。”

"不会道歉,无法原谅,道歉何用?不会补偿,那么多事,怎么补偿?不会后悔,事到如今,追悔不起!"

“殿下,愿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阿昔朝着太子盈盈下拜。神女应无恙,是否可再会已不要紧。只是终有一天,他们会立于山水间彼此张开双臂,这天下与彼此,皆在他们的怀中。

“不必登仙,一个人的胸怀也可以无边宽广,不生羽翼,也可以无限自由。”阿昔如是说。

评论(2)

热度(34)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